省心录 – 官戒 全文

风俗由于人心。为政者当以扶纲常、正名分为要。

为人上者，只是澹无嗜好，静不多事，便是生民无限之福。

兴一利不如除一害。

生一事不如减一事。

为政，通下情为急。

以诚而感人者，人亦以诚应。

以术而驭人者，人亦以术应。

小民至愚，亦至神也。

求治不可太速，疾恶不可太严，革弊不可太尽。用人不可太骤，听言不可太轻，处已不可太峻。居官者其三复斯言！

居官，不可不学。学则事理明透，凡事迎刃而解。

若平时无学问之功，虽一时光华外著，不无可观。而遇大事，决大疑处，常有不学无术之讥。

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。事有不可，当详处之，必无不中。

为国治边者，能守，未必胜也，可以无大败。

居官持身者，能守，未必益也，可以无大损。

亲爱之言，须以理察，不可偏听。

官虽至尊，决不可以人之生命，佐己之喜怒。

官虽至卑，决不可以己之生平，佐人之喜怒。

天下之事，尽其在我而已。

士大夫不贪官，不爱钱，而一无所利济于人者，毕竟非天生圣贤之意。

爵益高，志益下。官益大，心益小。禄益厚，施益博。可以免患。

见事敏捷，应答如流，案无留牍，亦似可喜。但再加以精详沉重，方得忙中无错。

凡人施恩于不报之地，便是积阴德以遗子孙。

使人敢怒而不敢言，便是损阴德处。

凡事皆然，当官尤甚。

唯俭可以助廉，唯恕可以养德。

死生富贵，生来注定。君子落得为君子，小人枉了为小人。

朱胜知吴郡事。廉静寡欲，勤政爱人。

尝曰：吏书贪，吾词不付房。隶卒贪，吾不妄行杖。狱卒贪，吾不轻系囚。

为官不可一事苟且，如文移之类，当明白。

张南轩曰：为政先须平心，不平其心，虽好事亦错。如抑强扶弱，岂非好事？往往只这里错。须如明镜然，妍自妍，丑自丑，何预我事？若先以其人为丑，则相次见此人，无往而非丑矣。

凡奸猾吏胥，不利无事。无事则法行令熟，何所生衅？故往往以有利之言，怂恿长官，琢削元气不少。

处世须耐烦，居官尤甚。能耐烦便有识量。著一急性不得，盖事多在忙中错也。至读书交友，当家涉世，无不皆然。不唯涵养德性，亦足占后来造就。

为官者切不可厌烦恶事。苟视民之冤抑，一切不理。曰："我务省事"。则民不得其死者多矣。可不戒哉？

立法贵乎必行。立而不行，徒为虚文。适足以生下人之玩而已。

不可因小人包承而易其志。

凡国家礼文、制度、法律、条例之类，皆当熟观而深考之。则有以酬应世务，而不戾乎时宜。

用人当取其长，而舍其短。若求备于一个，则世无可用之人矣。

世上没个好做的官。虽抱关之吏，也须夜行早起，方为称职。才说做官好，便不是做好官的人。

做官为衙门人欢喜，百姓定有怨言。

官长听讼，凡觉有一毫怒意，切不可用刑。即稍停片时，待心气和平，从头再问。

未能治人之顽，先当平已之怒。

常见世人因怒其人，遂严刑以泄己之忿。嗟嗟！伤彼父母之遗体，而泄吾一时之忿恨。欲子孙之昌盛，得乎？

人只一念贪私，便销刚为柔，塞智为昏，变恩为惨，染洁为污，坏了一生人品。故古人以不贪为宝，所以度越一世。

当官处世，常思有以济人。如科索之行，既不能免，便就其间，求其所以便民省力，不使重为民累，其造福多矣。

积金以遗子孙，子孙未必能守。

积书以遗子孙，子孙未必能读。

不如积阴德于冥冥之中，以为长久之计。

俭可养廉。

凡士大夫居官居乡，一味贪求者，只缘不俭。宫室欲美，妻妾欲奉，仆隶欲多，交游欲广，不贪从何给之？

噫！与其寡廉，孰若寡欲？

富人因求官倾赀，污吏以黩货失职。初皆起于慊其所无，而卒至于丧其所有也。

各泯其贪心，而安分守己，则何夺禄败家之有？

作官第一要清，切不可求人知我清。

苟欲人知，恐同列之不谨者，必且谮己而取祸。但当实力奉行，无愧于心可也。

居官行装，最要检束。不唯缓急易于去就，亦免张外丑也。

奏议似属空言，比见之行事者，更为吃紧。

行事只施济下民，而奏议则转移主意。一人有庆，四海永赖。其为福德，宁可计算？

昔王安石只议复肉刑，父子冥谴；林机只议缓赈蜀一事，祸至灭门；马默奏革投海例，天赐男女；王仆射请贷饥民，神报相位。福祸之应，其显如此。

言事及事旨者，但实以天下生全万世太平为心，则宛转圆活，自有窾隙；击邪扶正，定无虚骄。

不然，而左右手，轻重心；论事过当，议人失实。甚且借事权，报私怨；植邪党，排正人；逢上意，希奥旨；固结功名，招纳贿赂。非不一时显赫，而祸及天下。幸免人诛，亦难逃鬼鉴也。

勿谓一念可忽也，须知有天地神明之鉴察。

勿谓一言可轻也，须知有前后左右之假借。

勿谓一事可易也，须知有身家性命之关系。

勿谓一时可欺也，须知有子孙祸福之报应。

居官无过廉勤，而其要尤在清心。

勿以酒色自困，勿以荒乐自戕。鸡鸣而起，某事当决，某牒当报，某赋当办，某系当释……时时察之，汲汲行之。毋谓姑俟来曰。则事无不理，而此心亦宁矣。

人命关天。诬赖一节，极为惨酷。

或穷凶极恶之徒，驾言窝逃，串指窝盗，诬赖人命，以陷害良善。种种未易殚述。

今既难竟置不理，但严"诬告加等"之法：

果涉虚枉，断以其罪罪之。

若系亲人逼死，以为图赖之本者，勘明重处。

有乘乱索骗，冒认夹打者，严究号令。

庶亲戚无利死之心，风俗无搬抢之害，其保全者多矣。

词讼到官，类多增撰。听讼一节，不得潦草从事。

必须通达下情，屏去吏卒，躬呼几席之间。和气诘问，以尽所欲言。

其有陷微难明者，或访于衢，谋于邑，辗转于寤寐，而后可以定案。

然更有法焉：讼期宜缓，而审期宜速。

缓则有一时忿怒，便欲投词，需日稍久，怒解事定，必有和劝而不复来者。

速则事情仓促，难于弭，盖可得真情。而隶卒亦不得任意索虐。此亦听讼之第一义也。

检验之事，甚是惨刻。居官者不可不恻然动念。切不可凭信仵作，任意轻重，致有冤枉。

律载刑属斩、铰、流、徒、杖五等。罪有轻重，刑有等差。

盖王法出自天理，贵在持平，不容稍有枉纵。是以应重而轻，谓之失出；应轻而重，谓之失入。功令炳然。

要知犯罪之止于杖，不可枉以流、徒。乃有一杖而竟致之死地者。每见衙门恶隶，求索不遂，故意重打，以至筋骨断伤者有之；或有私受冤对贿嘱，狠打殒命；又有囹圄嘱托狱卒，暗将人命致死。种种险恶，不忍言述。

如果情真罪当，自当明正典刑，使死者服罪，恶者知警，何容此辈暖昧致死？持刑君子，不可不察。时加申饬而禁戒之，则其所全活者多矣。

夹棍重刑，律文不令各衙门轻置。小民无知陷罪，岂无冤枉？务须虚心，再三推勘得实，使彼服罪，我心亦安。

夫人非铁石，血肉之躯，安能与此檀木相抵？所谓痛楚之下，何求弗得？不能承受，勉强招供，其间枉死，不知

凡几。

更或恃有此刑，自己无虚公断狱之才，而只一夹成招，竟为信狱。忽略致死又不知凡几。

是以仁人君子，听讼用刑，不可不慎。

夹棍重刑，人所难受。且小民以力为食，一受此刑，终身成废疾，决难趁食。切宜念之。或谓：审强盗人命，宜用此刑。殊不知强盗人命，因夹招承，此心终放不下。唯多方设法，细心研审，务须赃真证确，于心斯安。此等刑终不可用也。

刑具中，唯夹棍最重。恺悌廉明官府，终年竟不轻用。

必如强盗、窝主、谋杀、故杀、十恶大罪，供质已确，不肯认赃认罪，不报真盗，灼知本犯情真，即至死不枉者，方可一用。

如诸凡疑狱，不得不用者，止可略用，恐吓令其实吐。若一经严夹之后，虽有供招，此心终觉难安也。做官纵不能为子孙种福，何可与子孙造孽？

狱禁重囚，徒罪以上，方行拘系。

若一概滥行淹禁，扁闭圜扉，呼号罔闻，饥寒瘟疫，遂成冤抑。此其惨刻。岂在刑杖之下？同有人心，谁不动念？况为民称父母称公祖者，乃忍令小民陷溺至是哉？

居官者当不时清查，不许狱卒需索侵凌。严冬溽暑之时，常责令扫除秽污，散给饮食。如户婚田土争斗小事，当即时审豁，切不可淹禁犴狴，以伤民命。

上帝好生。居官者于刑罚一事，最要从轻。

然地方上有势恶强豪，毒害百姓之人，而概置姑容，则豺狼不除，贻害百姓多矣。

故为政者，宽以待善类，而尤必严以惩奸恶。

国家钱粮，丝毫为重。侵、挪、透、冒四字，居官者有一于此，不特功名关系，身家性命，亦大有关系也。

故为官者，要把功名看得轻，身命看得重。自己侵、挪，固不可以。倘遇不肖上司，乘威挟逼，亦当立定主意，不可轻易顺从。苟从此致上司之怒，不过功名难全。而欲以此邀上司之欢，岂但身家难保？故居官者宁为此不为彼也。

地方遇有灾荒，关系百万生命。有地方之责者，断要将全副清神，日夜讲求，所以全活之策。或先事设法，或临时补救。古人具有成法，采择而行之。如蒙恩蠲赈，更须亲履各乡，尽心料理。莫容胥吏作奸，民得沽被实惠。则上不负朝廷之德意，下可救万姓之沟壑。此等人定当累世公卿。

情有可通，莫于旧有者过裁抑，以生寡恩之怨。

事在得已，莫于旧有者妄增设，以开多事之门。

薛文清曰：治狱有四要。公则不偏，慈则不刻，明则能照，刚则能断。

阳明先生曰：居官听讼，不可因其应对无状生怒心，不可因其语言圆转生喜心，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，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，不可因其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，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。如是则讼狱平矣。

忠义之心，人皆有之。唯有执之不固，勉之不力，是以不及于古人。

居官者，职业，是当然的，莫要认做假；权势，是偶然的，莫要认做真。

前辈做人的念头重，做官的念头轻，故祸福不足以动心。

后辈做官的念头重，做人的念头轻，故毁誉常足以堕志。

谚云：当官若不行方便，如入宝山空手归。

张子韶佥书镇军判官，常大书于壁曰："此身苟一日之闲，百姓罹无涯之苦。

"国家设官，凡部衔皆贯以"清吏"二字。其饰簠簋（fǔ guǐ，簠与簋。两种盛黍稷稻粱之礼器）之意稔重。

然清乃官箴之始基，犹贞乃女德之始基，不足恃也。

若居官者以清之一字自满，而种种戾气政伏焉。则是妇人无淫行，而遂可詈翁姑，压夫子，叫噪于妯娌之间矣。

能忠能孝，虽隶卒人奴，亦属山河正气。

如鬼如域，即公侯卿相，胥为坑厕阴魔。

鼓执中云：住世一日，则做一日好人。居官一日，则行一日好事。

呆子之患，甚于浪子，以其终无转智。

昏官之害，甚于贪官，以其狼籍及人。

尔俸尔禄，民脂民膏。

下民易虐，上天难欺。

利心专则背道。私意固则灭公。

凡议论政事，皆当思前虑后，酌古准今，权其利害之轻重大小，不可拘耳目以为是非。

言无大小，凡事以公行之。若公时，做得来，也精采。便是小官，人也望风畏服。若不公，便是卿相，做来做去，也只得个没下稍。

士大夫有名节易，全名节难。保初节易，保晚节难。

公生明，廉生威。

居官之法，尽心、平心而已。尽心则无愧，平心则无偏。

富贵功名，上者以德享之，其次以功业当之，又其次以学问见驾驭之，其下不取辱则取祸。

当为天下第一品人，无徒为天下第一品官。

士君子济人利物，宜居实不宜居名，居其名则德损。

士大夫忧国为民，当有心不当有语，有其语则毁来。

程子常书"视民如伤"四字于座侧。

法者，辅治之具。当以教化为先。

无根之讼，须与他研究道理，分别是非，自然讼少。若不与分别，愈见事多。

乡村小民，畏吏如虎。纵吏小乡，犹纵虎出柙也。

为政之务，在省事不在多事；在守法不在变法；在安静不在纷扰；在宽简不在烦苛。

狱中亦有仁人，过中不无君子。虽在刑法，亦当原情，不得直行己意。

张文忠公曰：左右吏卒辈，非公故，勿与语。予深体此言。吏座辈不严而粟然也。

当官不接异色人最好。不止巫、祝、妮、媪、咸宜疏绝，至于匠艺之人，虽不可缺，亦当用之以时，不宜久留于家。与之亲狎，皆能变异听闻，簸弄是非。儒士固当礼接，亦有本非儒者，或借文词、或假字画以媒进。一与之款洽，即堕入其术中。如房琯为相，因以琴工董庭兰出入门下，依倚为非，遂为相业之玷。从政之人，可不慎欤？

处事大宜心平气和。

凡事入手，便当想到结局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