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心录 – 家戒 全文
万事以三纲五常为本。学者之所讲求践履,仕者之所表率倡明,皆当以此为本。
人品只在五伦上看。此处得,则小过不足疵;此处失,则众长不足录。
离人伦而为言,开口便错。离人伦而为行,举足便差。五伦之外,更有何学问可讲耶?
齐家之道,自无僻好恶始。
做人要学大,莫学小;志趋一卑,污了品格,难乎其高。
作家要学小,莫学大;门面一弄阔了,后来难乎为继。
问祖宗之泽,吾享者是,当念积累之难。
问子孙之福,吾遗者是,当思倾覆之易。
现在之福,积自祖宗着,不可不惜。
将来之福,贻于子孙者,不可不培。
夫现在之福如点灯,随点则随竭。
将来之福如添油,愈添则愈润。
孝友加饮食衣服,一日不足便有性命之忧。其他如锦绮珠玉,有之固备观美,无之亦不甚害。
今人事事要好,却于父子兄弟间都不加意。譬如树木,根已枯,虽剪彩为花,有何益哉?
一家之中,安顿得许多人口,无失所,无间言,便是大经济。然非细心体察不能。
士之登庸,不系世业。
学,则庶人之子为公卿。
不学,则公卿之子为庶人。
贫贱生勤俭;
勤俭生富贵;
富贵生骄奢;
骄奢生贫贱。
六道轮迴。
一生在君父恩中,问何报答?
百事在子孙分上,劝且从容。
父祖做的,便是子孙楷式。
主人行的,便是婢仆效法。
人家祸患,皆因多事生来。善于保家者,以清静省事为本。
凡有横逆来侵,思所以取之之故,即思所以处之之法,不可便动气。
福生于清俭,德生于卑退。
人生不从孝弟起根,如危墙秋叶,不耐风雨,非落则圮矣。他复何问?
家人内外防闲,不可不严。故《家人》初爻云:"闲有家,悔亡。"闲得定,然后成得家。此语时当三夏。
许衡云:学者治生最为先务。苟生理不足,则为学有妨。彼旁求妄进,及作官嗜利者,亦窘于生理之所致也。
"量入为出"四字,有国有家者不可不讲。
家贫而结富豪,没钱而行大事,此速败之道也。
家人有过,不宜暴扬,不宜轻弃。此事难言,借他事隐讽之。今日不悟,俟来日正警之。如春风解冻,如和气消冰,才是家庭的型范。
祖宗富贵,自诗书中来,子孙享富贵,则贱诗书矣。
祖宗家业,自勤俭中来,子孙得家业,则忘勤俭矣。
此所以多衰门也,戒之哉!
吾儒不幸,值人伦之变,必委曲详审,得善处之方,才无穷步。
不肖子不肯作家,无论已。至如肯作家者,十分精紧,一丝不漏,亦不是好消息。其家必有奇祸。须是从宽一分,留有余不尽之意,祚方绵远。
富贵之家,常有穷亲戚往来,便是忠厚。
田野小民,斗粟尺布,入市营求,一家性命所系。切不可要在他身上讨便宜。使人当面咨嗟,背后议论,有伤厚道。
融得性情上偏私,便是一大学问。
消得家庭内嫌疑,便是一大经纶。
人生未老而享既老之福,则终不得老。
未贵而享已贵之福,则终不得贵。
一味不耐烦,是人平生大病。盖日用应酬,虽极鄙琐,能从此处寻出一段精细光景,才是学问工夫。若徒避事避人,自图安静,真暴弃之尤!所宜痛改。
语云:人生贵贱,皆当劳苦。只这一碗饭,自劳苦来。若不劳苦,何以消之?此言大有理也。
人言:家居久和,本于能忍。然知忍而不知处忍之道,其失尤多。
盖忍或有藏蓄之意。人之犯我,藏蓄不发,不过一再而已。积之至多,其发也如洪流之决,不可遏矣。
不若随而解之,不置胸次。曰:"此其不思耳。" "此其无知失误耳。"
"此其所见者小耳。"
"此其利害能有几何?"决不使之入而据吾心。则虽曰犯我者十数,可不至形于言,而征于色矣。此所谓善处忍者。
骨肉失欢,有本至微而至终不可解者。止由失欢之后,各因负气不肯相下故耳。
有能下气与之趋事,与之话言,则彼自酬复,岂不渐如平时?
家族甚众,于吾有亲疏。自吾祖宗视之,均是子孙也。今人享富贵,而族人不能举火,何忍坐视?必随力处置乃可。
毋以小嫌疏至亲。
毋以新怨忘旧恩。
费千金以结客,孰若倾半粟以济饥民?
构千槛以招宾,孰若葺数椽以庇寒士?
世人只为"体面"二字,百事勉强。身心为之疲劳,名行为之隳裂。试问:供张应付,费从何来?
饶者既匮赢余,乏者遂亏产业。若作宦则窃帑藏,朘闾阎。居乡则事居闲,恣渔猎。
护惜小体面,伤大体面而不顾,岂不大错?
故有守之士,只一味素位而行,便有许多便益。
亲戚切莫交财,如有假贷者,不如随力给助之,以免日后取偿之怨。
凡家世茂盛者,多以仁厚谦恭立教。故能保世滋大,不为造物之忌。
但处世用宽,而律家用严。其于教训子孙,方始得力。
不然,自家从艰辛中得来,犹知义理。至膏粱子弟,习成性气,颐指骄人,且以老成为迂阔,以脱略为时行,如此安得不败?
故洒扫应对,守弟子职,古人立教之最吃紧也。
闺门之中,少了一个"礼"字,便是天翻地覆。百祸千殃,身亡家破,皆从此起。
一味见人不是,则兄弟、朋友、妻子以及童仆、鸡犬,到处可憎。故云"每事自反",真一贴清凉散也。
马援《诫子书》曰:"吾欲汝曹闻人过失,如闻父母之名,耳可得闻,口不可得言也。"
柳玭诫子弟曰:"凡门第高,可畏不可恃也。立身有失,得罪重于他人,死无以见先人地下,此所可畏也。门高易骄,族盛招忌。懿行人未之信,少有疵隙,众指乘焉,此所不可恃也。故膏粱子弟,学加勤,行加励,仅得比他人耳。"
林退斋官至尚书。临终,子孙跽请曰:"大人何以训儿孙?"公曰:"若等只要学我吃亏。"
李临川先生闻而叹曰:"此八字有味乎!其言之也。"世间有受用人,都是能吃亏人。从古英雄,只是不能吃亏,害了许多事。
虞翻与弟书曰:"长子容当为娶妇,须远求小姓,使足生子。天之福人,不在贵族。芝草无根,醴泉无源。"
人有数子,饮食衣服之爱,不可不均,长幼尊卑之分,不可不严;贤否是非之迹,不可不辨。幼示以均,则长无争财之患;幼责以严,则长无悖慢之患;幼教以分别,则长无匪类之患。
士大夫历数乡曲,三十年前宦族,今日能自存者,仅有几家!故贻谋不可不慎也。
大抵风俗之坏,自其子弟先做坏了。傲尊虐卑,乐谄怒谏,放纵败检,不由礼节。甚者,父兄自己平日言语市井,行事
狙狯。居乡则强横武断,居官则贪酷奸邪。自犹扬扬得意,恬意不知其非。所以子弟习与性成。人情日渐浇漓,风俗日渐卑污,竟成不可救济药之势。及至事坏运退,贫祸交集,不日贻谋不臧,而犹怨天尤人,徒自苦耳。
人伦贤否相杂,或父子不能皆贤,或兄弟不能皆令,或夫流荡,或妻悍暴。少有一家之中,无此患者。虽圣贤亦无如之何。譬如身有疮痍疣赘,虽甚可恶,不可决去,唯当宽怀处之。能知此理,则胸中泰然矣。
士大夫当为子孙造福,不当为子孙求福。
谨家规,崇俭朴,训耕读,积阴德,此造福也。
广田宅,结姻缘,争什一,鬻功名,此求福也,造福者淡而长,求福者浓而短。
人谓子孙愚懦者覆宗,不知覆宗偏在巧而愎者。
人谓祖父厚积者贻谋,不知贻谋偏在薄于取者。
童子读书,先令蒙师逐字粗解。不唯理明易熟;大凡从幼识得,便终身不忘。大来究解行文,亦自省力。
李文节《燕居录》云:每见士大夫一捐馆舍,其子弟往往向人称述外侮,人亦为之悲世态之炎凉。
予以为不然,君子生则人敬,殁则人思。彼寂寞于生前,而荣华于是身后,为人尸祝俎豆者,岂少人哉?
向使侍位挟势,欺凌侵夺,当时人无奈何,直待其子孙方与覆算。次所谓悖出悖入,出尔反尔。而称“外侮”,非矣!
每见巨室富家,宾朋宴集,歌舞盈前,堂帷隔于一帘,喧笑彻于内外。非但过奢,深恐逾闲,滥觞滋蔓,更不忍言。
人之有子,多于婴儿之时,爱忘其丑,恣其所求,恣其所为。无故叫号,不知禁止,而以罪保姆。陵轹 (li)同辈,不知戒约,而以咎他人。或言其不然,则曰:“小未可责”。日渐月积,养成其恶,此父母曲爱之过。
及其年齿渐长,爱心日疏,微有疵失,不能包容。
且人之性,或宽缓,或偏急;或刚暴,或柔懦;或持检,或放纵;或所见者小,或所见者大。所禀自是不同,所行因而各异。则凡临事之际,争论不和,而遂成憎怒。此父母妄憎之故也。
故子幼必待以严,子壮无薄其爱,庶几初终可守,慈孝两得其全矣。
教子须令其有常业。贫贱而有业,可不至于饥寒。富贵而有业,亦不至于为非。
凡富贵之子弟,躭酒色,好博局,异衣服,饰舆马,与群小为伍,以至于破家者,非其本心尽不肖,由无业以度日,每起为非之心。小人赞其为非,则有哺啜钱财之利,常乘间而翼成之也。
教小儿,先要安详恭敬。
人家养子弟,必谨于所习。习与正人居则正;习与不正人居则不正。此不易之理也。
人家最不要事事足意,常有些不足处便好。人家才事事足意,便有不好事出。亦消长之理然也。
天下哪有不孝的人?虽有不孝的人,而称孝则喜,称不孝则怒且愧。且人前矜名饰节,未敢如私居之放纵,是亦其良知不汩没处。
充此良知,便是大孝根基。
人家嫡庶之际,前后之间,父母或有偏向,而为子者亦易生嫌怨。此当委心付之,期于心得欢心而后已。
韩魏公曰:父母慈而子孝,此常事,不足道。独父母不慈,而子不失孝,此古今所以推大舜也。
法昭偈云:同气连枝各自荣,些些言语莫伤情。一回想见一回老,能得几时为弟兄。
父之兄弟谓之伯父叔父,其妻谓之伯母叔母,盖抚字教育有父母之道,与亲父母不相远。而兄弟之子谓之犹子,亦谓有奉承报孝有子之道,与亲子不甚异也。
故幼无父母者,苟有伯叔父母,则不至于无所养,老而无子孙者,苟有犹子,亦不至于无所归。
此圣王制礼立法之本意。人当力敦古道,慎莫使骨肉若路人也。
家不知,多由妇构。其言,又多出婢妾。盖彼辈愚贱无识,以言他人之短失,为忠于主母。稍一听信,必日造虚妄,使主母与人深仇,而彼始扬扬得意,自昵处于心腹也。
唯仆隶亦然,主翁听信,则族戚故旧皆失欢,而善良佃仆反致谴责矣。
世之人贫难者无论已。亦有富而贵者,常罗樽俎,会集人客。虽日费万钱,略不挂意。
至于同胞兄弟,分门析户,视若路人。或因寸土尺地,斗粟尺布,计较不已。
此辈狗彘所不食也。
俗乐之设,诲淫长淫,切不可令子孙及臧获辈习肄之。
子孙勿得与人眩奇斗胜,两不相下。彼以其奢,吾以其俭,又何害乎?
起家之子,生财富庶,乃日夜忧惧,唯虑不免于饥寒。
破家之子,生事日消,乃轩昂狂恣,自谓不复可虑。
凡人子事亲,父母所爱,亦当爱之,所敬亦当敬之。至于犬马服饰尽然。而况于父母所爱敬之人乎?
凡子受父母之命,必籍记而佩之,时省而速行之。
或所命有不可行者,则和气柔声,具是非利害而白之。待父母之许,然后改之。苟于事无大害者,必当曲从。
若以父母之命为非,而直行已意;虽所行皆是,犹为不顺之子。况未必是乎!
正家之道,宜痛绝闲杂女流,不可容其出入。
盖此流多阴智,能揣妇人意。且巧其词说,又能鼓动。妻孥无识,未有不堕其术中者。故骨肉之离间,乡里之忿争,皆此流构之也。抑或甚焉,或为贼之导,或为奸之媒,其害有不可胜言者。
害莫大于婢子造言而妇人悦,妇人附会而丈夫信。
男正乎外,女正乎内。禁此二害,家政肃矣。
人生世间愚浊者多,而况婢仆,尤无可奈何。便不称意,且莫谴诃;付之一笑,自然心气和平。
家中仆人与外人争闹,只当责自己家人,庶生无事之扰。
来历不明之人,不可轻收为奴仆。出外尤忌。
待奴仆如行军,法律要严,情意要洽。
仆婢有过,第当薄惩,毋得过责。以至寒暑饥饱,疾病劳逸,与其心曲中隐微,有不敢言者,皆当一一体恤。
昔人云:此亦人子也。此言深有味也。
小人有功,可优之以赏,不可假之以权。
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;积不善之家,必有余殃。
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,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。
观寝兴之早晚,可识人家之兴替。
无瑕之玉,可以为国器。
孝悌之子,可以为家瑞。
胡安国子弟,或出宴集,虽夜深不寝,以俟其归。验其醉否,且问所集何客,所论何事,以是为准。
教子婴孩,教妇初来。
养儿如虎,犹恐如鼠。
养女如鼠,犹恐如虎。
子弟美质,须令晦养深厚。天道不翕聚,则不能发散。花之千叶者无实,为其英华太露耳。
薛文清曰:富贵利达在天,无可求之理。德业学术在人,有可求之道。诚欲厚其子孙,唯可求者教之,斯善矣。
治生先要除去债根。若宿债在身,病根不除,虽生财有术,亦只为他人滋息身。
居必择邻,交必择友。
贵族大姓,有为富不仁者,福已泯而祸将至。苟与之联姻,鲜不为其所及也。
尝观教悌之风,敦于贫贱之族,而衰于富贵之家。
盖贫贱之族,骨肉相爱之情真也。富贵之家,势力争夺之私胜也。
大富由天,小富由勤。
富贵,危险之器也。古之君子,不得已受之,是以兢兢以守之。非畏富贵之去也,惧祸患随之也。
今之人骤得富贵,则变易其志虑,荧惑其心思,无所不为矣。
殊不知高明之家,鬼瞰其室,乌能常保其富贵哉?
名门右族,莫不由祖宗忠厚勤俭以成立之,莫不由子孙顽嚚(yín)奢傲以覆堕之。
成立之难如升天,覆堕之易如燎毛。
家庭之内,和气可以致祥。天下唯五伦施而不报。彼以逆加,吾以顺受,有此病,自有此药,不必较量。
受人恩而不忍负者,其为子必孝,其为臣必忠。
天地所生财物,固以供人之用。然必撙节爱惜,若有不得已而后用之之意。虽所处有余。常惧不足,方能用度相续。
倘务奢侈淫纵,任意枉费,不唯所用易竭,而暴殄天物,尤为造物所忌,安能久享福禄乎?
饮食之乐多,不是个好人家。
人家治生,只怕无来处。不知其病要在去处。
生财不如节财,省用方可足用。
口体之欲,何穷之有?每加节俭,是惜福延寿之道。
萧丞相买田宅必居穷僻,不治垣舍。曰:令后世贤,师吾俭;不贤,毋为势豪所夺。
人之于妻也,宜防其蔽子之过。于后妻也,宜防其诬子之过。于妾婢也,宜防其长舌起家庭之衅。
人家有婢妾,原为代妻之劳,不宜僭妻子之分。故尊卑分定而后家可齐。
有福有智,能勤能俭,创家者也。
无福无智,能勤能俭,守家者也。
无福无智,不勤不俭,败家者也。
以忠孝贻子孙者昌,以智术贻子孙者亡。
为子孙作富贵计者,十败其九。
为人作方便事者,后惠无穷。
处家庭骨肉之间,宜从容不宜激烈。
遇朋友郊游之失,宜剀切不宜优游。
一国一家,常使外有可虞,内有可惧;则警畏常存,而国家安。
刘东山公大夏,自入仕以来,至大司马。凡遇宾客,必恂恂待之有礼,未尝以贵势加人。
吴延举尝谓古人有言曰:忧民如有病,见客似无官。
婴儿之甚其饱,贵人之极其宠,而婴儿之病,贵人之祸,每生于饱之宠之之日。
严师之笞楚,慈母之呵叱,而子弟之成就,每在于笞楚呵叱之时。
吕正献公教其子希哲,事事循规矩。甫十岁,祁寒暴雨,侍立,不命之坐不敢坐。见长者必冠带。天甚热,在父母长者之侧,不得去巾,缚裤衣服。唯谨行走出入,无得入茶坊酒肆。里巷之语,郑卫之音,未尝一经于耳。不正之书,非礼之色,未尝一接于目。公尝谓:人生内无贤父兄,外无贤师友,而能有成者少矣。
蠹家莫甚于冗食,家众虽多,勿容懈惰。婢仆虽供给使令者,亦各有专业,庶不至于为非。
凡为子弟者,不得以富贵加于父兄宗族,傲慢宾客乡党。
宦家仆从,遇其主翁亲识,属在寒贱者,即肆与抗礼,且轻慢之。主翁亦不以为怪。此实名分倒置,风俗薄恶之大事。而祸之胎,灾之媒,亦由于此。
与善人交,有终身了无所得者。与不善人交,动静语默间,亦从而似之。何耶?
人性如水,为不善如就下,故易。安可不择交?
如族人邻里亲戚中,有狡狯子弟,能恃强凌人,损彼益此。富家多用之,以为羽翼,且得目前快意。
此曹内既奸巧,外常柔顺。子弟责骂狎玩,常能容忍。为子弟者亦爱之。
他日家长既殁之后,诱子弟为非者,皆此等人也。
唐史妖禽孽狐,当昼其伏息自如,待夜乃为之不祥。正谓此曹。
唯平昔延接淳实刚正之人,虽言语多拂人意,而子弟与之久处,必有身后之益。